千古悲歌《华山畿》

大漠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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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国旷渺浩瀚的诗歌海洋里,南朝乐府民歌以其江南的山清水秀,江南女子所特有的俏巧聪慧和情感的细腻浪漫,掀起了一股泛挹着格调鲜丽明快洗净铅华、语言清新流畅浅近直白的诗歌浪潮。这些瑰丽多姿的片片浪花经久不衰,不但被当时文人所借鉴,而且对后世文人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南朝乐府民歌起于东吴止于陈,今传五百余首,大多辑入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的清商曲辞中。其中“吴歌”三百余首主要产生于当时的首都建业(今江苏南京)一带的江南地区。

    南朝乐府民歌的作者多半是船户织女、贾客歌妓,其内容绝大多数是表现男女之情的,所反映的恋情及其广泛,角度多样,不一而足。有写相思之情达到痴迷情态的;有写得到情人的怜爱和品尝爱情之果的艰辛不易的;有写欢会时的忘情及不忍卒去的;有发泄对负心郎哀怨寄恨的;有寒秋之际记挂冷暖或分别经年愁生白发的,尤其是写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以“吴歌”中的华山畿最为激越感人、催人泪下。全诗为: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其源于一出悲怆的爱情传说:

    “华山畿者,宋少帝时懊恼一曲,亦变曲也。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中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气欲绝,谓母曰:‘葬时车载,从华山度。’母从其意。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拍打不动。女曰:‘且待须臾。’妆点沐浴,既而出。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透入棺,家人叩打,无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古今乐录)。

    华山畿现存25首,本文所列为第一首诗,其最早见于南朝陈代僧人智匠的古今乐录,后收录在乐府民歌?卷四十六里,在乐府民歌中属清商曲?吴声歌曲。其大意是讲南朝宋少帝时,南陵(今江苏丹徒)一少年书生,从华山畿前往云阳,在华山畿一客舍里遇见一位年方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女,由于无缘会约,相思成疾。他的母亲问明原因后,前往华山畿找到这位女子叙说因果。女子感其心痴,解下随身佩戴的蔽膝让其母带回家悄悄放在书生的床下禳解心病。时间不长,书生的病情果然好转。可是有一天,书生无意中收拾房间时意外地发现了姑娘的蔽膝,睹物思人,心念震荡、神情颠痴之下将抱在怀中的蔽膝吞食而亡。弥留之际叮嘱其母:“葬我时用车拉着我的棺木从华山经过。”母亲按儿子的遗言,用牛车拉着儿子的棺木从华山畿经过。车到了这位女子门前,牛死活不肯再往前走。姑娘出来见到书生的棺木,痛不欲生,说:“稍等片刻。”说完转身进屋沐浴妆点后出来,凄惨悲唱:“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歌罢,棺木应声而开,姑娘纵身跳入棺椁之中,棺木即合,任凭姑娘家人如何叩打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家人只得将这一双痴男怨女合葬一处,其坟称为“神女冢”

    文中的“蔽膝”为古代一种遮蔽在身前的皮制饰品,古籍中“蔽”字常作“韠”歌中的“施”当释为“施行,用,施”讲,全句之意是“我一个人活下去又是为了谁呢”“欢”为情人爱称,意为“你”“畿”附近之意。可是对“华山畿”的训释,历来说法不一。古人多认为是指西岳华山,即今陕西华阴境内之华山。直至近代,据胡适先生考证,华山畿是指江苏镇江丹阳南面高淳境内的花山。其实,元代镇江人俞希鲁在至顺镇江志中载:“华山畿即今神庙之华山,非花山明矣。此地草木葱郁而秀,故曰华山,取其光华也。”其卷二十又载:“境内华山村,为乐府诗华山畿所咏悲剧发生地。”还有一种说法是华山畿的发生地在今天镇江丹徒县姚桥镇华山村,其村有“神女冢”遗址,至今尚存,当地人称为“玉女墩”每年清明时节,少男少女都去“玉女墩”敬香膜拜,祈祷美好的爱情。

    对华山畿其地的考证,属学术范畴,在这里姑且不去讨论。但作为感天动地的传说,华山畿的千古悲歌,却熏染震撼着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他们或发思古之幽情,或一洒叹惋之热泪,感怀凭吊,以诗寄情。诗文之多,不可胜数。

    明代朝鲜旅华诗人金宗直的过华山畿叹云:“冢上青青连理枝,行人争唱华山畿。野棠花发当寒食,几度春魂化蝶飞。”清人曹寅题明妃图有“东风野草华山畿,鸳鸯双宿韩凭树”的句子。诗句虽好,但读来总觉似有未舒胸中之意、不尽华山畿悲情之感。还是明末清初的丹阳当地诗人葛筠(一作诸葛筠)的华山畿读来畅怀:“可怜华山畿,郎自为侬死。侬生何独为?父母不下堂,兄妹俱成行。何必恋阿侬,切切空悲伤。启我黄泉道,换我新衣裳。古墓横路旁,阴阴松柏长。下有同心草,上有双栖鸟。”在众多的华山畿咏叹中,最感人至深的当推清代女诗人殷月楼,她以女子的细腻情怀写女子的情感,以乐府诗的题材形式写乐府诗集中的女子,更使人悲戚伤怀,一唱三叹、不忍卒读。其辞曰:“生未同欢,死乃同棺。两情固结,终古团栾。相逢一面,中心恋恋。从此长别离,生死不相见。相见虽无缘,相思剧可怜。一病不复起,情绪空缠绵。阿女闻之,幽情若痴。君竟为侬死,侬生亦奚为?义无可守,情不容负。生不为君妇,死必为君偶。魂魄思追随,杳茫不可知。强欲与同穴,形神隔绝。徘徊山隈,灵床忽来。望棺遥祝,棺为侬开。轰然一声,棺盖横斜。翻身入抱,不计生死。双珠藏合椟,埋香在幽麓。一曲华山畿,留于后人读!”(全清戏曲)。

    “一曲华山畿,留于后人读”它留给后人的思考是恒古而又深远的,它的象征意义和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是中华民族所共有的。不管它是源自搜神记所载的韩凭夫妻双双殉情的故事,还是其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滥觞,它的历久弥新都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爱情忠贞不渝的向往和崇敬之情。它用古老朴素的情怀诠释了当今的一句流行语:爱不需要理由!它较之时下爱情快餐店里推出的“闪恋”、“闪婚”甚至“闪人”孰高孰低、孰优孰劣当是不言自明的。我们若再以“艳曲兴于江南,胡音生于北俗。哀淫靡曼之辞,迭作并起,流而忘返,以至夷陵。原其所由,盖不能制雅乐以变相,大抵多溺于郑卫,由是新声炽而雅乐废矣。”(乐府诗集?杂曲歌词)目之,恐怕要被早已长眠于九泉之下的华山女所讥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