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

大漠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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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两个男人的第一次握手

    和城里燥热喧嚣的天气相比,盛夏的小山村显得格外清凉静谧。

    小山村小,不是和城里比说它小,而是说地处城郊半山腰的这个小山村和山脚下紧靠310国道的行政村相比显得小——全村只有三户人家,而且被远远地甩开。山林掩映之下,城里人是根本不会想到这里会住着人家。小山村的凉爽惬意自不必说,安静却是要交代一下的,除了地理位置的因素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三家的男人都去城里打工了,留在家里的女人和小孩,在这农忙时节也不会闲在家里。女人白天要去地里干活,小孩要去山脚下的村里或不远处的镇子上学。到了晚上,家家更是早早关门闭户。小村便被淹没在静谧的天籁之中了。

    然而,夏天的宁静还是被打破了,因为这宁静的村子来了两个男人。准确地说,是一户人家里一前一后来了两个男人。

    现在要说的,是要纠正一下小山村里有三户人家的说法。因为这三家常住户里,其中有一户把自家单独闲置的一间西房租给了更远的一家山里人。宁静的打破就是从这家有出租房的人家开始的。

    先回家的男人是房东程四海,一天后回来是房客李根堂。程四海从城里打工回来,李根堂从更远的城里打工回来;程四海回来是把半年打工挣的钱交给老婆张爱花后继续去城里打工,李根堂回来是帮老婆黄菊英收完麦子后再去更远的城里打工。

    同一个院子,同一个乡的两个女人和孩子都很熟,不同的是,两个男人却互不认识。原因是两家的男人年过完后都去不同的城里打工了,黄菊英因为女儿李蓉蓉要在镇上上中学,通过熟人介绍,才从更远的山村搬到张爱花家租住。对两个只听说此事的男人来说,这是半年来的第一次握手。

    他们没有等到第二次握手,就差点互相动起了手——不是两家的女人拉得紧的话。

    差点动手是李根堂回来当天中午的事,距他们上午的第一次握手只差了两三个小时。

    二、侦探介入

    林勇和唐晟是下午五点整在接警后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可惜的是,他们不是案发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警察。镇上有派出所,他们已经先看了,但仍然可惜的是,他们也不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

    案发后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人是李根堂,同样可惜的是,他当时不知道房东家已经被盗了,而且数目较大——现金两万三千余元。这个数目不要说在小山村,就是放在城里,也是个大案子。所以林勇和唐晟从城里来到了小山村。

    知道案发后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人是张爱花。她当晚把陈四海交给她的两万元整钱和平时家里周转用的三千余元零用钱,合在一起放在大衣柜里平常放钱的地方。上午十点多,张爱花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准备出门送陈四海时,李根堂进门了。两个男人寒暄了几句,并像城里人见面一样互相握了个手递了支烟就道别了。临出门时,张爱花惦记自己住的三间北房里大衣柜中的钱,又郑重地叮咛李根堂:“你老婆早上给镇上的一家人帮忙摘杏子去了,中午才来。家里没人,你要出门时记着把院门锁上,我有钥匙。”李根堂答应着就进了租住的西房门。然而,令张爱花大惊失色的是,她来回不到四十分钟,院门没锁,李根堂在西房,而她打开北房门锁时,大衣柜里的现金和一张存折却不翼而飞。

    魂飞魄散的张爱花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房客李根堂。她断定此事非李根堂莫属。来人数脚步,这是张爱花最朴素的侦破思维。明摆着,钱昨晚放下,李根堂今天上午来,家里再没人,不是你是谁?既然李根堂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偷钱,那么事情败露后李根堂肯定能杀人。想到这里,机警的张爱花忍着愤怒与恐惧,小声哽咽着给刚走了的程四海打了电话。

    程四海刚到城里,接到电话同样目瞪口呆。他等不及回来的班车,立即咬咬牙打车回家。半年的血汗钱,换成谁也丢不起。

    程四海显然在城里干过,一看就知道没少看神探狄仁杰。他一面不动声色地安慰痛哭的妻子,一面反复地对被盗现场进行了细致的勘察。最后得出和张爱花一样的结论:案犯由锁坏了的铝合金推拉窗进入,从炕上跳下,目标很准确——其他地方不翻动而直奔放钱的大衣柜,甚至连大衣柜里的衣服都没有怎么翻就找到了钱,不是熟人是谁?至于西房后院墙上进出留下的新鲜痕迹(程四海的新发现),明显是掩人耳目转移视线。因为熟人都知道院墙后面不足一尺宽,下面是悬崖。关键是这不足一尺宽的地方坑坑洼洼荆棘丛生,悬崖上槐树参天,根本不是人能走的。而案发前后,院中只有李根堂一人,傻子都能判断出案犯是谁。

    此时的程四海看李根堂,越看越像贼。想想自己半年的血汗钱,再看看一本正经的李根堂。程四海在有目的的探问中终于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和李根堂大吵起来。

    “你说你出门一会就回来,没锁门,谁信?!”急火攻心的程四海在李根堂胸口几拳后,有点理亏的李根堂也忍不住了。眼看一场大战即将打响,黄菊英回来了。两个女人拼命拉,才将两个红脸的男人拉开。

    两家人坐在一起干瞪了半天眼,程四海才发现他这个编外侦探还得依靠在编侦探才能让李根堂见了黄河心再死。

    三、谁是作案的熟人?

    既然有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非专业人士,那么如果有嫌疑人留下的指纹、足迹也就没有多大的提取价值了。唐晟和镇派出所的同志经过分析,意见基本倾向程四海的看法,建议立刻传讯李根堂。

    林勇却持不同意见,冒着滚大崖的危险坚持去看了西墙后面被程四海称作不是路的路。很意外,他在齐腰深的草丛里捡到一个黑色小包,上有四个黄色小字:平安保险。包里有一把螺丝刀、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方便面里的卡通图片。再仔细察看,林勇发现这条不是路的路的确有人走过。

    张爱花经过仔细辨认和努力回想,确认这个包是山下国道边开小卖部的那家人的。那家女人开小卖部,男人跑保险,而且全村跑保险的就他一个人。

    林勇很快找到那家小卖部,没想到满脸惊讶的女店主一眼就认出是她家的包,而且包里的方便面图片也是她家的,两张图片就能兑换一包方便面。女店主惊喜地说完又满脸兴奋地问林勇贼是怎么抓住的?

    林勇重新回到了程四海家,他陷入了沉思。很明显,小卖部昨夜被盗的香烟饮料、方便面火腿肠等物和今天上午程四海家被盗的现金,系同一人所为。镇上派出所的同志之所以不知道,是由于女店主认为损失太小,报案也没用而没报案的原因。

    通过亲自走了一遭西墙后面那条不是路的路,林勇也同意了程四海的看法——熟人作案。如果不是熟人,生人一眼看上去,那里就根本没路!

    哪谁是熟人?程四海?李根堂?小卖部跑保险的男人?或者是院子里两个女人的相好(要有的话)因为要从西墙翻进来,不要说女人,就是男人也不是轻而易举能完成的。

    案子没破之前,谁都可以被作为嫌疑对象,但人人都被怀疑,那就破不了案子。换句话说,离开现场去分析可能出现的可能,那就都有可能。都有可能了,要破案就只有一种可能——不可能。

    这里面最有嫌疑的就是李根堂。他会不会昨晚就已经回来了而没有回家,在路边等小卖部十点半关门后伺机盗窃,再潜伏在程四海家西墙后面?第二天听到程四海要出门,赶忙进到院子,装作自己刚回来。趁无人之机,推窗而入盗走现金和存折,然后伪造西墙现场或者干脆舍近求远直接从西墙进入作案?

    这个李根堂是不是有病?房东出门时就他一人在现场,女房东回来时,还是他一人在现场,不管他说的他中间出去过是否真实,仅这一点他就给房东解释不清,更不要说他出门根本就没人见。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既然能潜伏一夜,为何不能再等几分钟而非要在程四海夫妇面前暴露自己呢?

    林勇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从房东客厅踱到院子。他瞥了一眼满脸沮丧地蹲在西房门口抽烟的李根堂,没想到李根堂发现后站起身,拿着一支烟讨好地走向林勇。诚惶诚恐地给林勇解释他给程四海解释过不知多少遍的情况。林勇几乎没怎么听他说的,只是在他说到程四海夫妇出门后的时候,林勇抬头看了一眼李根堂。这一眼,刺得李根堂快哭了一样,再三解释说他一个人在西房呆了一会,没事干就想到山下的村里找熟人聊聊,担心熟人不在家,出门时把院门拉上没上锁。到山下的村里,熟人果然不在,他惦记着没锁的院门就匆匆回来了。来回不到半小时,谁知道会发生这事?

    林勇一直没搭话,只是在李根堂再三请求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还他一个清白的时候,林勇微笑了一下说案子肯定会破的。

    看来李根堂的神经还是正常着,那么他似乎不应该做不符合逻辑的事,林勇想。整个现场给人的感觉就是熟人作案,而且直觉告诉林勇,这起案件的破获将最终离不开这院子里的几个人。

    那么,谁究竟才是作案的熟人呢?而李根堂,似乎应该算熟人中的生人才对。

    四、一包方便面引发的话题

    就在林勇反复在院中踱步和反复看西墙上的痕迹时,李根堂的女儿李蓉蓉放学回来了。她看到有生人在院中,赶紧溜进了西房。

    院中的林勇听到黄菊英在西房里问女儿中午吃的什么,李蓉蓉说是方便面。林勇愣了一下。

    这时,去山下村子里走访调查的唐晟和去镇派出所公安协同办公网上调取院子里几个人资料的警察也回来了。几个警察立即在北房的客厅里交换了一下意见,除林勇外,失望明显地写在了唐晟他们的脸上,但林勇的脸色,还是多了几份凝重。

    林勇多想李根堂是在撒谎,可惜,李根堂句句属实。而且山下小卖部的女人还证实上午十点左右李根堂在小卖部门口问过她去小山村的路怎么走。

    程四海见房间里半天不说话,从门外探头进来说八点过了,他请客在镇上先吃晚饭。林勇赶紧谢绝并起身走出了房门。

    这次,他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的轻松闲适,好像他不是来破案而是来农家乐玩一样。只见他笑呵呵地走进了西房。

    坐在炕边的黄菊英母女立即站起,黄菊英热情地招呼林勇坐下,并抱歉地说房间太小什么东西都摆地乱七八糟。林勇听得出来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不信你搜。但他只是笑呵呵地说就是就是,房间太小只能这样。然后又拉家常地问孩子多大了,上几年级,早上几点上学,功课紧不紧,平常都是谁照顾孩子等。

    聊了一会,气氛融洽多了。林勇顺手一摸口袋,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句:“怎么没烟了?”黄菊英连忙喊院子里的李根堂:“快把烟拿来。”

    林勇赶紧说:“不了不了,要不这样,能不能麻烦孩子去商店买一包烟?”

    黄菊英笑着说:“你是抽不惯他的劣质烟吧?”林勇谦虚地笑了笑,意思是默认。黄菊英立即打发李蓉蓉去山下的小卖部买烟,林勇掏出钱看了看窗外,又犹豫地说:“天快黑了,算了算了,我忍一忍。”黄菊英说:“不要紧,夏天天黑得迟,孩子跑快点来回最多十分钟。”

    林勇看着李蓉蓉出去了一会,对院子里的李根堂喊:“要不麻烦你在路上接一下孩子吧,毕竟天晚了。”李根堂“嗯”了一声走了。

    西房里只剩下了林勇和黄菊英。

    林勇说:“现在的孩子负担真重,你看孩子才上初一,书包就这么重,这里面都装些什么呀?”

    黄菊英惭愧地说:“我豆大的字不识一个,从不翻孩子的书包,不知都装些啥书。就因为我不识字,才从家里搬到离学校近点的地方,为的是让孩子好好上学,不要像我一样是个睁眼瞎。我白天在镇上打零工,多日子晚上不回来,山里的孩子上学迟,十五岁的人了基本上不用照看。”

    林勇一边随手翻开李蓉蓉的书包一边说“真辛苦啊,那孩子一天吃什么?”

    “平时中午在学校的灶上吃,馋了向我要点钱买包方便面,早晚在房东家蹭吃。房东家人好,从没提过饭钱。”

    林勇看到书包里有两袋方便面,他看似无意实则有目的地翻了每一本书,还拿起一本笔记本认真地看了每一页,又看了语文书里好多用绿色银杏叶做成的书签,边看边思索着什么。看完后又原样装进书包,顺手拿起炕上的一个电话边摁边问:“这电话是你的吗?”

    “是的,在家里就这样放着,孩子有时给同学打电话也用。”

    “你真谦虚,说不识字,短信上的文字倒很前卫嘛。”林勇笑着调侃。

    黄菊英没听懂“前卫”是什么意思。但她解释说电话上面的名字都是女儿帮她输上的,至于短信息,她怎么按出来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打字了。她只知道李根堂的号码,其他的她一概不记。平时她不打电话,打进来的电话她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说话间,李根堂和女儿买的烟回来了。

    天慢慢黑下来了。林勇他们和两家人道了别。快出院门时,林勇突然问程四海:“你的存折挂失了吗?”

    “还没顾上。”程四海惊慌地想起了这个问题,又自我安慰一样地说:“贼取不走钱,有密码。”

    “密码是多少?”

    程四海转头问了张爱花密码后给林勇说了。林勇大声重复了一遍密码,又问这是不是谁的生日,生日作密码很不安全,要程四海明天下午银行上班后赶紧去城里广场边上的建行挂失存折。

    林勇走后,程四海觉得警察是不是脑袋进水了。放着李根堂不问不抓,反倒大声说了存折密码和取钱的地方,莫非警察和李根堂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瓜葛?看那警察和黄菊英像老熟人的样子。哼!你要我下午去,我偏早上去。

    五、一条肉麻短信

    林勇马不停蹄地赶到城里,晚饭都顾不上吃,立即和市公安局技侦科取得联系。当然,指望技侦科对黄菊英的电话实施监控是不靠谱的,技侦科就那几台设备,要给特大案件留用,但调取黄菊英手机的通话记录,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问题是当林勇翻出自己偷偷打给自己手机里的黄菊英的手机号码时,技侦科的同志告诉他,调通话记录没问题,但要等,等个三五天很正常,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有。

    十天半个月,就是把案子破了,受害人的损失能追回多少?林勇傻眼了,他忍不住问:“以前分局的同志开个介绍信就可以在移动公司调取通话记录,速度很快,现在怎么要费这么长时间?”

    “自从省公安厅给移动公司发文不要县、分局的警察调取话单后,三区六县的警察都要通过市局来调取通话记录,技侦科就那几个人就那几台设备,不排队能行吗?谁先谁后啊?”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上枷锁吗?公安厅怎么这样?不方便一线的警察就是不方便群众嘛!”林勇一下来了牢骚“特大案件一年能发多少?平常多发的不就是这类侵财案子吗?而这类案子刚好和大多数人息息相关。不让一线警察用更快捷的方式获取资料,这不等于把群众的利益放到一边去了吗?”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多次向上面做了反映,公安厅正对此进行调研,很快就有结果的。”技侦科的同志解释。

    “来技侦科还不如自己拿着手机去移动公司呢。上面做决定的时候最好能下基层实地考察后再发布命令。”林勇嘟囔着。看来,自己煞费苦心支走李蓉蓉是不是有点多余?是不是一定得和李蓉蓉正面接触?

    不正面接触有一个办法,答案:还是等。因为李蓉蓉第二天要上学。

    本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精神,林勇还是硬等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和唐晟在焦急中赶在李蓉蓉离开家以后传讯了黄菊英,拿走了她的身份证和手机,让她在镇派出所也等。

    唐晟在移动公司的营业大厅里看了黄菊英的手机短信后,才对林勇昨天晚上和黄菊英忙里偷闲拉家常的行为有点理解并开始怀疑起了李蓉蓉。因为电话就她们母女使用,黄菊英又不识字,剩下的就只有李蓉蓉了。但他仍然想不通一个刚上初一的农村女孩,手机短信的草稿箱里竟有一条如此肉麻露骨的情话,真是明着欺负她妈是个瞎子。

    这条肉麻的短信息是:想你了,什么时候再打炮﹙俗语,指发生性关系﹚。

    这话对正常有素质的成年人来说,都难以启齿,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真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它透露出的信息至少是:一,使用过该手机的人有男朋友,而且关系比较肉麻;二,这不像学生说的话。

    这样说起来,莫非黄菊英说她是文盲有假?她有相好才符合短信息内容?可看她那为奔波生活所累的样子,唐晟都不敢再往下想

    怀疑归怀疑,唐晟还是不相信李蓉蓉会有那么大的胆子里应外合。林勇告诉他,你该知道那个混沌理论吧,据美国气象学家洛伦芝说,亚马逊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著名的“蝴蝶效应”生活中我们不应该忘记它。唐晟似有所悟。

    他俩在服务小姐的指引下,顺利打印出了黄菊英当月的通话记录。服务小姐看他俩认真研究的样子,插嘴道:“你们是调取老婆的通话记录吧?”见他俩一愣,服务员继续说:“来这里打印通话记录的,几乎都不是查本人的。不是老公查老婆,就是老婆查老公,而且一天来的人还挺多的呢。”两人听后哈哈大笑起来。是啊,谁让我们都处在信息时代而不是信任时代呢?

    林勇和唐晟回到镇派出所,就发案前后的几个可疑号码对黄菊英进行询问,其中有一条案发前两天晚上7︰56分的记录,通话时长31分钟,是个固定电话,黄菊英回答不上来。

    经查,这个电话是城里的一个公用电话,业主想不起来打电话的人的模样。唐晟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

    林勇没有泄气,他认定李蓉蓉笔记本里相思满篇的文字和情话绵绵的银杏书签,还有手机草稿箱里那条未知号码的肉麻短信,大有文章。所以,他的视线从一听见李蓉蓉说吃方便面的那一刻起,就转移了。尽管他也不相信其貌不扬、看起来很小而年龄不是很小的初一女生会写出那样的文字。所以,他和唐晟再次从燥热嘈杂的城里来到这个看似宁静的小山村。

    张爱花说,李蓉蓉平时晚上一直在她家吃饭看电视,有时帮她照看孩子,她把她当成自家人。自己取钱放钱从不避她,想不到饭碗里养仇,这碎嫁汉竟然恩将仇报!

    “嫁汉?她有汉子吗?”林勇反问。

    张爱花的脸猛一下红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粗话,支支吾吾地说那倒没有,但是不久前她有两个晚上没回家,说是在同学家过的夜。

    林勇说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要说风就是雨,看谁都像贼。

    为了弄清李蓉蓉笔记本里的内容,林勇充分发扬了不耻下问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习作风,并在谈话中合理地运用了声东击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在镇中学校长办公室里,他和老师密切配合,以拉家常的形式和李蓉蓉关系好的几位同学依次谈话。弄得这几个同学以为是教育局来的领导专门就农村学生的学习、生活、情感、交友等方面和他们做了一次语重心长的交流。

    现在,李蓉蓉的情况基本明朗:性格开朗,平时爱玩,成绩一般,有一个同班男友,但已经吹了。如果不出所料,笔记本里的文字是为这个同班前男友而写。而那个前男友,只有13岁,斯斯文文乳臭未干的一个小男孩。

    谈话结果:没有林勇期待的情况出现。

    放学的铃声响了,林勇和唐晟走出了学校。唐晟问怎么办,林勇说只能利用中午的时间正面接触李蓉蓉了。

    六、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林勇让黄菊英在学校接上李蓉蓉后避开人到镇派出所,为的是不要对李蓉蓉造成太大的影响。

    和林勇想的一样,李蓉蓉红着脸说她前段时间有两晚上在镇上的女同学家住,根本没有什么男朋友。林勇要过李蓉蓉的书包,拿出那本笔记本和语文书里的银杏书签,李蓉蓉说那都是抄的书上的话,她觉得写得好就做成了书签。林勇笑笑,心里说真把天下人都当成你妈了。

    林勇说据我们调查,案发前两天傍晚有人给你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这个人是谁?李蓉蓉脸色煞白,只说了三个字就低头不语了。

    到这时候,终于有人说谎了。这就是林勇想要的,他不怕她说假话,怕的是她说真话,因为句句属实,他的侦查方向就是错的。

    林勇拿出手机短信让她看,李蓉蓉的脸又一下红到了脖子。她说她真的不知道这短信息是谁写的。

    这就是林勇一直尽量回避正面接触李蓉蓉的原因,他觉得和一个小女孩谈这件事,不仅尴尬而且残忍。

    唐晟很快在李蓉蓉镇上的那个同学家回来,他厉声质问李蓉蓉,你只有一天晚上住在同学家,另一个晚上住哪呢?

    李蓉蓉不再做声。

    黄菊英在旁早已忍不住了,她一面大哭一面大骂李蓉蓉晚上去哪了?李蓉蓉被失去理智的黄菊英吓傻了。

    林勇觉得时机成熟,赶紧以别吓着孩子为由劝黄菊英去院子里冷静冷静。

    这是没办法的事,法律规定询﹙讯﹚问未成年人应该有监护人在场,其目的是旨在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但询问这种问题,家长在场反倒对双方都是伤害。到这个阶段,询问这个问题是必经之路。如果还有其他可能的话,林勇巴不得连正面接触李蓉蓉的事都被免了。所以,林勇不得不钻一次法律字眼的空子,在“应该”和“必须”之间。而且,他钻得心安理得,因为他已经看出了那一夜对极力回避这个问题的李蓉蓉很不寻常,避开望女成凤的家长,是对孩子身心的保护——这同样体现的是法律的主旨。

    林勇没费多大劲,只是郑重地承诺,你今天所讲的一切,将不会作为呈堂证供,而且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李蓉蓉在沉默,实际上她在思索在斗争。

    林勇又说:“我们问你只是在看你的态度,此事与你无关,因为那个人已经被我们抓了。他说他认识你,所以你必须讲清你和他的认识过程。关键是,我们将为你保密并向你母亲证实那晚你在同学家过夜。”

    通过斗争的李蓉蓉听到警察会帮她瞒过自己的母亲,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她的第一句话却把林勇吓了一大跳。

    她说:“我知道你们抓的是谁,不是他就好。”

    林勇不敢冒然接话,因为截止现在,他连嫌疑人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抓住了谁。他吃惊的是他诈唬对方的一句话,竟被这个看似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很真诚很无意地踢了回来。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案件的突破口马上就要出现。在这关口,是不敢有丝毫马虎的,弄不好他将前功尽弃。

    林勇在电石火花般迅疾的瞬间记起洛克菲勒的那句话:无论何时何地,在最终胜负显现之前,决不能押上所有的筹码。他现在的筹码就是——决不能让对方摸到他的底。

    所以,他在一惊之后,马上镇静地应变:“现在你要做的,是讲清你所有知道的,而不是知道你不该知道的。”

    李蓉蓉长出了一口气说:“其实我并不知道案犯是谁。我只是猜测可能是他一起的那个人,因为他说过那人是个贼,偷过一辆摩托车。”

    林勇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很随便很模糊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通过他认识的。只见过一面,就是我一晚上没回家的那次,我只知道那人叫霸子,其他的再不知道。”

    林勇就想知道霸子更多的事,但他不能再问了,追问下去会令李蓉蓉起疑。

    “那你说的他在哪?”林勇换了话题。

    “就在镇上,刚才我还见他来,他见我妈在没敢过来。这两天他老来找我,昨天还给了我几包方便面呢。”

    “你现在能联系上他吗?”林勇强忍着内心的兴奋。

    “不知道他还在不?我们都没有电话。”

    “那我们去找一下吧。”林勇说得轻松但心里却急得要命。

    不大功夫,他们在镇子上找到了跨在摩托车上打瞌睡的他。

    到底是刚出道,他还没进派出所就战战兢兢地给林勇再三解释这事不是他干的。

    林勇笑了,不是为他的不打自招,而是为自己暗自庆幸——幸亏是自己出于对李蓉蓉声誉的考虑,让她们避开人进派出所,要不然,眼皮底下的他早就跑得没影了,即使猴年马月抓住,受害人的钱恐怕早就被挥霍光了。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这话一点也没错。

    七、美丽的蝴蝶效应

    李蓉蓉说的他叫李旭东,今年十八岁,和李蓉蓉同村。一年前去城里打工,认识了邻村的霸子。和许多闭着眼睛不用想就能倒背如流的情节一样,是贼的霸子在城里的出租房里带坏了李旭东。但他们都是在城里偷东西,这次来乡里作案实属偶然。

    偶然的内因是资金严重短缺,连房租都欠了两个月的,再不交钱,基地就要丢失了。而城里的警察在搞一个什么“百日利剑”的夏日行动,白天黑夜警灯闪烁警察满街,没机会下手;外因是李旭东突然脑袋开窍说李蓉蓉的房东很有钱。

    在城里的出租房里抓获霸子并当场从他破旧狼藉的床褥底下搜出程四海的血汗钱时,唐晟不得不问林勇:“这案子怎么看着都像你在导演一样?还有理论基础——什么蝴蝶效应?”

    林勇嘿嘿一笑打起了官腔,一通什么破案离不开现场、察颜观色之类的大道理纷至沓来。唐晟说你就来点实的吧。林勇这才正色说,其实我和你们一样,刚开始也怀疑李根堂,通过小卖部丢的方便面之类的东西才把视线转向李蓉蓉,但谁都知道西墙李蓉蓉是翻不进来的,那就只有另外的人了。另外的人如果不是熟人,他即使能翻进来,也未必能那么准确地偷到那么多钱。到这一步,其实就简单了,有两种情况:一是李蓉蓉里应外合;二是李蓉蓉说之无心,听者有意。这就让我想起蝴蝶效应——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会引起轩然大波。生活中我们经常遇到,但几乎都被忽略。破案不行,它要求我们必须联想,必须推断,必须求证。我和你一样,只是不相信那么小的女孩会里应外合,所以才迫使自己想起蝴蝶效应的。当然,是最后的结果印证了我的想法,才让你觉得不可思议而已。

    唐晟问:“那你在昨晚临出门时大声说程四海的存折密码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相信嫌疑人真敢在我们已经介入的情况下去银行取钱?”

    “那时我的视线已经转向了李蓉蓉。成年人一般不会干傻事,但未成年人就说不上。如果嫌疑人万一铤而走险去银行取钱,我们就等于放弃了破案最直接的一步。我这样做有几个目的:一是如果是李蓉蓉里应外合,她在知道密码的情况下给嫌疑人电话告知,那么我们通过调取话单就能轻松破案;二是她不给嫌疑人告知,而嫌疑人取走了现金。那我们通过调取银行的监控视频就能直接知道李蓉蓉是否参与此案;三是缓解有限的警力。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派人专门在银行蹲守。我大声说出存折密码,程四海正怀疑李根堂,他肯定担心钱被人取走,所以,不用我们吩咐,程四海就会主动尽职尽责地分担我们的这份工作。”

    唐晟“哦”了一声说:“你真比狐狸还狡猾。”

    林勇哈哈大笑起来:“能抓住狐狸的猎手肯定比狐狸狡猾!”

    唐晟感叹地说:“还真是蝴蝶效应啊!李蓉蓉那晚一夜未归,和李旭东去城里给她过生日。酒喝多了,给李旭东说起那天天都黑了她给房东家的孩子去山下的小卖部买奶粉的事。李蓉蓉说的是她在天黑时受到的惊吓,李旭东却把注意力放在房东放钱的地方。如果把这起盗窃案比作是从城里刮起的一场龙卷风的话,那么远在乡下山腰上的李蓉蓉无意中说出房东放钱的话就是那只轻轻扇动翅膀的小蝴蝶。”

    林勇嘻嘻一笑:“你倒真会总结。”

    八、真正的房客

    程四海从刑警大队领到他的辛苦钱时,才觉得这个和他所谓的嫌疑对象拉家常的警察脑袋里一点水都没进。但他死活想不通城里的霸子怎么就能摸到乡里的山上去偷他刚放的钱?

    这个问题,只能靠他的想象和猜测了。林勇永远不会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相反,林勇只是很随便地告诉他,那是流窜作案,碰到哪偷到那,有句话不是叫贼不走空路嘛。说完后又着重通过事例告诉程四海,没有证据,不要乱怀疑,房客一家都是好人,好好相处吧。

    李蓉蓉在这件事上是思想负担最重也是最后怕的一个人。当她得知李旭东也参与了此案时,她觉得自己在房东家是没法住下去了,弄不好能不能在镇上上学都是问题。可让她出乎意料和感激的是,警察不但很巧妙地帮她瞒过了自己那晚没回家住的事实,反倒劝自己的母亲再累也要晚上回家照顾自己。

    一想起那晚,李蓉蓉真的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虽然她很爱玩,但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她还是很害怕。

    那是半个月前的一天下午放学,很久没有见过面的李旭东突然骑着摩托车出现。这个做梦都想乘坐摩托车兜风的山里姑娘,经不住李旭东的再三邀请,和他去了城里的一家酒吧为她过生日。喝酒过程中,霸子也在,从没沾过酒的她被霸子硬灌了好多酒。后来发生的事,她记得模模糊糊,但好奇和刺激还是占了上风。她在霸子的租房离稀里糊涂地失去了她做少女最为珍贵的东西。

    此后,李旭东一有机会就用公用电话联系她,甚至晚上骑摩托车来镇子上给她打电话。案发前两天的晚上7点多,李旭东在电话里强烈要求她去城里过夜,她不敢去,只好让李旭东来。李旭东在欲望的驱使下,在黑洞洞的山上冒着滚大崖的危险上演了一曲新版墙头记。在李蓉蓉的租房里,李旭东拨弄黄菊英忘拿的电话﹙实际是李蓉蓉有意藏起了电话﹚,留下了那条肉麻短信。毕竟是偷情,李旭东忘了删它,李蓉蓉又不知道。没想到警察竟在这里发现了问题。

    就在霸子因为无钱挥霍想撞墙的时候,李旭东通过那晚的成功跳墙联想到了李蓉蓉的房东。

    他们带上作案工具从城里出发,赶到小镇时刚好遇到国道边的小卖部关门。两人焦急地为女店主行了注目礼后,像开自家的门一样很轻松地光顾了这家小店。对他们来说,这纯属顺手牵羊。

    李旭东记得李蓉蓉爱吃方便面,便很不客气地将店里仅存的全拿上,为了做到长久性地让李蓉蓉有方便面吃,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开动脑筋,创造性地拿走了兑换方便面的卡通图片。事实说明,爱情有时确实能制造奇迹,只可惜,这个具有创造性的举动,它的主人在程四海家西墙外伺机下手时,由于注意力高度集中,竟连装它的包一起掉进草丛里了。最后却被警察习惯性地拓宽了侦察视野,将目光聚焦在小混混身上创造了神速破案的奇迹。

    事例证实,贼的一口饭也不是很好吃。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意志,没有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打瞌睡绝对滚大崖〕的决心,那么,我奉劝天下所有有志于做贼的青年,还是算了吧,这行当有时真不是人干的。

    霸子和李旭东就是在上述几个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铁心,硬是等到程四海家的所有人都走光后,才将自己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当然,李旭东给林勇解释说不是他干的也有一定道理,因为李旭东确实没进去偷钱,他只是给霸子说清了放钱的地方并帮霸子翻了一下墙头而已。

    由此看来,一开始警察认定是熟人作案的思路还是错了。如果一定要牵强附会往正确里描,只能说这是有熟人无意中给较熟的人指路,再由较熟的人实地指挥生人,生人就像熟人一样地做了此案。

    这和房客差不多。我们一般都会认为承租人是谁,谁就是房客。而实际上,黄菊英虽然是承租人,但她多半时间没在房子里住,那个倒霉的李根堂就更不用说了。真正的房客,其实是那个还是孩子的李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