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

白芷杜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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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苹果就是苹果。苹果孤独地立在一张小方桌中央,她在思考着,自己的前世可能也是一只苹果,被一只纤细的手切成八瓣,暴露在空气当中。

    手起刀落,银光乍现,一分为二。我是一只何等甜脆的苹果。

    可是女孩买了苹果很久没有吃掉。她整天上班,早出晚归,天黑时她回到屋里,有时候喜欢静坐着发一会呆,有时候疯狂地吃掉买回来的快餐。然后就是上网。

    女孩上网找男生聊天。都是陌生的男生。很多很多,前赴后继,苹果看到qq好友栏上一大串彩色的男生头像,每一秒钟会有至少三个头像在闪动。那天苹果很荣幸地被摆在电脑前看了4个小时。

    女孩把苹果洗得干干净净,正准备咬一口,一个蓝色的qq头像闪动起来:hi,你还好吗?女孩立刻放下苹果,挺起身子,蛮认真的开始敲击键盘。

    苹果像一只宠物猫似的趴在主人手边,陪着她与男生聊天。她很想被女孩咬一口。一只苹果的最终归宿都是人类的食物,长久以来这成了最合理的结局,被人类吃掉是义务与光荣。尽管过程是痛苦的。

    苹果就期待着女孩给自己一个美好的葬礼,也好尽快在下辈子换成一种非植物的生物。她爱哭,她的眼泪连她自己都看不见;她喜欢过另一只苹果,但是他们都无法移动自己的身子;她想像她的主人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人笑的时候那么高兴,哭的时候,似乎也是那么高兴。

    一束玫瑰被插在玻璃瓶里,瓶里的水渐渐下降。苹果说,花啊花,你们还在吸收水分,我以为你们早死了。最顶上那朵橙色玫瑰说,谁说我们死了?我们的枝叶翠绿,花瓣多鲜艳!看看瓶里的水被我们喝掉多少了?只要主人一直往瓶里蓄水,我们就永远开放!

    苹果难过地想,只有我活不了多久了。水分一天天蒸发,我很快就会从表皮开始脱水,等我萎缩变小,她更不会吃我了。

    另一支粉红玫瑰说话了,她被单独插在一个造型别致的小花瓶里,她说,其实,在被剪下离开根茎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死了!

    苹果惊讶地望她。她比其他玫瑰花都长得美丽。玫瑰花一贯的结局是残酷的:从极度美丽新鲜到极度丑陋枯萎。再美的花都要走向丑陋的结局。这可以算是对美丽的一种侮辱。而从枝干上剪下来当作商品出售,加速了她的衰败过程。

    苹果想再听粉红玫瑰说说什么话,可是花儿缄默不语,似乎在沉睡,抑或是沉思。其他的花儿都安静下来。

    玫瑰是情人节那天晚上女孩带回来的。她的衣服光鲜亮丽,脸上擦了胭脂。她倒在床上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声音甜甜的轻轻的,苹果盯着漆黑的屋子想: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个女人!

    苹果似乎看到一缕缕甜丝丝的香气在黑暗中飘曵,玫瑰花静默不语,这婉转的恋爱絮语绵延了很久很久。苹果感觉内心正一点一点地沉醉,恍恍忽忽,最后搞不清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

    早晨的阳光清新明媚,窗帘昨夜就没有拉上,满屋子都是阳光。苹果被照得浑身不舒服。干洌的空气时刻摩擦着原本就已虚衰的皮肤表面。苹果使劲聚了聚神,觉察出这屋子前所未有的清爽。窗帘已经严严实实的封闭外界很久了。

    玻璃瓶里的玫瑰花轻轻喘着气。起先是最顶上那朵橙色玫瑰,后来慢慢的其余几朵都在喘。她们的头搭拉下来,苹果好奇怪她们的脖子也太软了,支撑力说没就没。

    粉红玫瑰的状况最好,除了外层花瓣边缘有一些轻微的干焦卷起,别的没有变化。但她一直那么安静,安静得有点窒息。

    苹果记得以前在树上还没被采摘时是那么喜欢阳光。总盼着太阳能从四面八方照射自己,那样自己会又红又大,她看到别的苹果向着太阳的那一面,都是红扑扑的。想不到离开枝头以后,自己竟成了见不得阳光的可怜虫。

    花儿们肯定是一样的境遇。苹果正想感叹一下,她要对玫瑰们说,我现在很虚弱,你们呢?突然就发现自己身体的虚弱程度已经超乎估计,因为连开口的力气都失去了。

    虚弱的苹果感到寂寞。周围安静极了,她看见时间流淌的痕迹,听见皮肤打皱的声音,她想再趴在女孩手边体味她的甜蜜心情。

    再没有希望被切成几瓣,均匀列在精美的果盘上了。苹果心里酸酸的,她想哭。可是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于是愈加悲伤。

    女孩晚上回来了。她眼睛下面的脸颊染得五颜六色,好像是蓝眼影,黑眼线,红胭脂加上泪水调和成的。她把高跟靴子踢到墙上,砸掉了一幅像框,一下子扑到床上,闷声哭泣。

    苹果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她想抓紧时间考虑考虑下辈子要不要做人。

    早晨阳光明媚。苹果醒来,女孩已经起身了,坐在梳妆镜前打扮自己,脸上的污垢早就清除,又细细地上了一层胭脂。苹果昨晚还以为女孩睡过去永远也不会爬起来呢。一转眼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接着女孩套上了最漂亮的那件粉红毛衣。梳了梳头发,没有扎成马尾,也没有盘起来,而是很柔很顺的披在肩上。

    令苹果惊奇的是女孩朝玫瑰花上喷香水,那些玫瑰花都微微一振,女孩微笑着,纤手将花束的形状弄得更好看一些,端详着,又喷了一些香水。苹果看呆了,因为她觉得那些玫瑰花现在的模样实在是糟糕极了,像被烧焦的纸片,女孩看玫瑰的眼神捉摸不透,那笑容似乎包含着某种预兆。

    女孩给玫瑰花换了干净的水以后,眼光落到了苹果身上。苹果虚弱的心重新怦怦跳个不停。女孩将苹果放在自来水下冲洗,苹果感觉清爽无比,自己的同伴们都经历过这个吧?然后就该被切开或被削皮了。

    苹果看到了洁净精美的果盘,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摆在里面。女孩把果盘放在房间正中的小几上。苹果发现那朵单独的粉玫瑰仍是静静呆在角落里,她的头没有垂下,花瓣没有蜷缩凋落。

    窗帘被拉开,女孩的心情似乎大好。她的开心在逻辑上是不正确的。因此苹果感觉那么一点怪异,尽管后来看见那个男孩走进来了,这样的疑虑也无法彻底散去。

    她想,她应该比那男孩更了解女孩,女孩哭的时候,苹果会感到比自己的末日来到之时更加心惊肉跳,她们之间仿佛有一跟丝细细地联系着。既然她这么久没吃掉她,而她又是这么久地关注她,或多或少会发生一些化学反应。

    生理上的化学反应没有间断地进行着。日日夜夜,苹果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全力以赴,苹果听见汁液缓慢流动的声音,伴着病态的喘息。有时甚至周身凝固。内核有一种可怕的物质在萌芽。

    屋内有男孩磁性的嗓音。苹果看了看他。原本以为会对他有很大兴趣。也许是身体的原因,实在没有激动的心情了。女孩也很平静。她今天的一切举动都很柔和。她一直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听男孩说话。

    苹果希望画面就此定格,她自知再也无法撑下去了。每一秒钟,自内核散出的致命毒素随着经脉不断蔓延扩张,最终结局随时降临。

    苹果的全身皮肤都在吐纳空气,艰难地维持着残局。只是苹果还没有想好下辈子做哪一种生物。

    然后她听见男孩说:抱歉,其实我没有爱过你。

    苹果下意识一颤,她不是明明看到他在网上对女孩说:“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别离开我。”吗?

    女孩仍是平静。过了一会她起身:不好意思,坐这么久没拿什么招待你。

    她走向苹果,苹果虚弱地看着她。对视,沉默,呼吸。尔后,女孩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只水果刀,银光乍现,苹果默念:那并不是属于我的结局。

    女孩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转身,苹果听见男孩发出一声沉闷的“啊”同时自己的咽喉处如同被划了深深一道。手起刀落,银光乍现。

    刀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粉红玫瑰的花瓣突然全部震得掉落,苹果最后一眼,看清楚发霉已久的花心,原来粉红玫瑰,早已应验了自己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