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高层斗争

洪山诗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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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小袁提醒,冬子还真没意识到。

    “你来两个月了吧?工资按正式员工发了吗?”

    “发了啊,多少了好几千呢。”

    “那就好,看样子守住了基本盘,你这段时间最好谨慎些,少说多做,莫乱相信人。”

    冬子对小袁这个提醒感到意外,好像在做特务工作一样,说的都是暗语。小袁最近在宿舍吃晚饭时,精力也经常不在吃饭上,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在前段时间,小袁要不是赞叹冬哥做的菜好吃,要不就是跟他闹酒,那种嗨翻的气氛,在最近这些天,没有了。他倒是经常接到一些莫名的电话,有时是夜晚打过来的。虽然他接打电话时并不避冬子,但冬子也不太想听。毕竟,这是个礼貌,人家的电话,你有兴趣,是不是有其他动机?

    但是,住在一个屋,你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小袁讲电话时,总是没头没尾的。冬子听到如同暗语一般。

    “消息确实吗?”、“那就麻烦了。”、“看样子还是底子厚。”、“绝杀,高啊。”、“来者不善。”

    这些话,你要弄明白它的含义,如果看名侦探柯南,根本无从下手。所有的侦探玄疑,都是把零散的信息,串成逻辑的一条线,整理出事实的轮廓。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你得到的信息是混杂或者零散的,根本不讲逻辑。

    这就好比串羊肉串,如果只是一根竹签,一堆羊肉,你有办法做出成品。但是,如果既有羊肉又有豆腐还有几根白菜,大量不知名垃圾与钢筋混杂在一起,你能够理解其中哪些与羊肉串的信息有关?

    生活就是这样,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墨西哥湾的蝴蝶与大西洋的飓风,究竟是如何关联在一起的,是不太好判断的。冬子是做羊肉串的行家,但他无法把小袁的电话串成可以消化的食品。冬子也是游戏拼图的行家,但他始终无法从这些混杂信息中,拼出有意义的轮廓。

    我们看过很多诸如破案的侦探的,看那些作者用可怜的逻辑知识来拼接有限的信息点,好像很聪明的样子。其实,逻辑只能解决线条状的东西,最多只能够解决一个平面上的连接。

    比如,线条推理。一个人如果没读小学,就无法直接读中学,如果没读中学,基本上就没资格考大学。所以,你可以推理出,一名大学生,肯定有过读小学的经历。

    但是,生活却是3d版的立体画面。我们假设一个人,没读过小学,但他的小学知识,是奶奶教会的,直接到中学到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在今天的中国,仍然有,早年因为其他原因没上过中学,后来直接报考大学成功的例子。

    你可以说这种例子是极小概率,在统计学上,可以认为,极小概率的事件不存在。但是,生活中,很多大概率事件,也不是逻辑能够推理出来的。最典型的,是你跟哪个结婚,或者你为什么会爱上她?

    所有怀春的少男少女们,都有过一见种情的幻想。那么,一见钟情,用逻辑来推,有什么依据吗?爱一个人的原因,别人推不出来,自己也不知道。在那一刻,好像是突然发生的故事,遇见了,就爱了。这种突变,在生活中随时发生,概率很大,逻辑遇到这种问题不好解决,是因为,二维层面的推理只能解决平面问题,而无法解决具体生活中的大部分的立体问题。

    影响我们生活的因素太多,太复杂,人的脑力以及现有的思维工具,根本无法精准地掌握这么多的信息关联。而人类存在地球有几十万年的进化史了,很多反应,只是基于直觉。直觉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它佑护着我们生存延续下去,而不被复杂的生活所淘汰。

    冬子的能力,比如做菜,比如对颜色的敏感,因为教育的原因肯定有,但因素不大。基于直觉的能力,估计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冬子判断小袁的电话,有一种直觉,就是与公司最近领导的变动有关。

    而这种直觉,不仅来源于小袁,也来源于办公室坐在他前面的小薛。这个小薛除了在冬子面前活跃一些外,与办公室其他同事之间的交流,平时是比较少的,显得比较低调和安静。但最近一段时间,情绪起伏就比较大。

    有时,他在茶水室一个人时,偶尔哼着歌,外面有人进来时,就马上停住。偶尔他故意在冬子面前打听冬子的过去,家庭,以及与彭总认识的经历,冬子出于谨慎性原则,顾左右而言他。有时,他会跑到办公外,不知哪个办公室窜门,这很奇怪,因为这个设计组,组长有规定,平时无事,不准乱窜别人办公室的。与其他部门的联络,根本用不上小薛,那是程姐的工作。跟领导汇报,更轮不上他。组长亲自去,最起码也得是老帅这种老资格的技术骨干和项目负责人。

    这是他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偶尔,他也会变得相当消沉,整天在办公室一言不发,甚至也不抬头看人。哪怕给同事交资料,哪怕与别人商量方案,都低着头,好像自己被霜打过,或者内心有愧的样子。

    其实,哪一种情绪都是正常的,但如果在一个人身上,短时间内频繁切换,这两种极端情绪的对比,就不太正常了。

    有一天,组长在每周一次的晨会上说了一通话,让人莫名其妙。

    “现在公司发展很好,大家不要想得太多。我们是搞技术的,拿图纸做项目的,你去关心那些没用的东西,对你有什么好处?所以,我劝大家,手里有设计,就把设计做精,没设计的,多学学别人业务,这才是咱们设计人员的正道。”

    这一段话明显有所指,而此时的小薛,却低着头,哪个也不敢看。

    组长还布置了三种新设计软件的学习任务,要求所有人,在一个月之内,不管是通过自学还是请教,必须熟练掌握这三种工具,他要亲自考核。

    有任务的压力,大家就开始忙碌起来。

    冬子把这事跟小袁说过,小袁笑了:“你们组长果然是高手,旁敲侧击,搬砖理论。”

    “啥意思,你最近说话,跟打哑迷似的。”

    “最近公司高层,有一些较劲,你也许不了解细节,我们法务部门,有的消息灵通,倒是听到一些。这些对管理层有影响,对你们技术部门,影响不大。但是,你们组长说这话,估计是在提醒个别人,不要乱打听消息,安心做工作。非常时期,他居然用了非常的办法,让大家搬砖。”

    “什么非常时期?他没让大家搬砖啊?”

    “嗨,我扯远了。所谓非常时期,其实也算正常时期。哪里的高层,没有过斗争?利益嘛,最大化原则,大家都得争一争的。这个我暂时不想细说,因为结果没出来。但是搬砖理论这个事,倒可以说说。”

    经小袁的解释,冬子才明白,什么叫搬砖理论。这是管理学上的一个理论,算是中国人自己的创造。最开始,这个理论好像来源于军队。

    在和平时期的军队里,部队除了训练就是休整,那么血气方刚的年轻在集中在一块,难免精力过剩。充沛的精力,如果是在打仗时,那是好事,是士气与战斗力的基础。但是在没事的和平年代,他会惹事,荷尔蒙的特点是:侵略性。

    “其实这种现象,不只中国军队有,外国军队也有。不只是在士兵中有,在所有年轻人中都有。年轻气盛,总要找机会发泄出来。革命与拼命的主体是年轻人,爱情与性的主体也是年轻人。年轻男人因为荷尔蒙或者力比多的力量,而变得有侵略性,它是人类战争的生理根基。所以,奥运会有一个宗旨:促进世界和平,就与这相关。”

    这个结论下得太突然,冬子有些不适应。

    小袁解释到:“面对年轻人侵略性,堵不如疏。把爆发性破坏性的力量,疏导到体育竞赛中,让大家在充分释放身体极限力量的运动中,并且得到和平时期的荣誉感,体育缓解侵略的基因,利于世界和平。”

    冬子笑到:“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把打架的力气用来打球,得到和平的效果?”

    “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比赛就是为了友谊,就是这个意思。”

    经过他这么一比方,搬砖理论就好理解了。和平年代,有的带兵干部,如果发现战士精力过剩,就给他们一堆砖。让一班从左搬到右,让二班再从右搬到左,不仅要检查速度,还要考核质量,把一个无聊的事情,搞出正规的状态来。这其实是消耗过剩精力,占用大家注意力和时间的办法,但确实,有一些效果。

    并且,组长要大家学的几个设计软件,也不单纯像搬砖那样无聊,在实际工作中,还是有些作用的。多几个工具,总是好事。当然,一个设计师,不是掌握的软件工具越多越好,关键是他的设计理念与实际功底,才是他的核心竞争力。

    公司高层究竟有什么传言,平时在办公室是没办法打听的,小袁也语焉不详。在一晚餐时,酒喝多了点,小袁才透露出一些消息。

    “你知道,前段时间,总经理提出的一个方案,被董事会否了,知不知道?”

    “这样高层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因为董事会认为不符合公司章程,所以否定了。当然,对公司章程的解读,是我们法务部的事,我们部长也参加了那个会。为了准备部长上会的解释条款及理由,我们部几个老手,可是忙了几个晚上。这种事情,只能晚上干,白天是不可能干的。”

    “为什么?”

    “凡是涉及到高层内部争论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白天干这事,那不是全部门的人都知道了?况且,我们法务钻牛角尖,也是有些勉强的,好在董事会通过了我们的建议。”

    “钻什么牛角尖?”

    “那是法务问题,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我只跟你说一个概念。总经理要改革公司的财务结算制度,从管理上,他以效益为理由。当然,按他的方案,新的财务结算制度,管理效益要高些,有利于公司结算的透明化、法制化。但是,你知道,财权是公司最核心的权力之一,而董事长本人不想改变它。怎么办?各自找理由呗。”

    “公司不就是为了创造效益的,总经理的效益论如果站得往脚,那不是很有说服力?”

    冬子这个想法是很直观的,毕竟所有投资都要赚钱,所有公司都要赢利。就是在今年的年会上,标语中也有一个主题:“向管理要效益”。这可能是总经理新官上任最重要的第一把火了。那么,董事长为什么要反对呢?

    “任何一个老领导,都本能地认为,新领导改变他原来的既定政策,是对自己的否定。”小袁解释到:“这还不是最核心的,这只不过是个心理因素,如果碰上大度的人,也不会太在意新领导的改变。况且,以董事长作为企业开创者的角度来说,公司走到今天,他肯定是有些肚量的,不会因为这一个原因,而故意跟新总经理发难。”

    对啊,仅凭感情上的因素,以公司的制度作筹码,这有些划不来。

    “所以,真正的原因,倒是后面两条。第一条,最重要的,财权是公司最重要的权力,这个权力在平时小事上,是总经理说了算,在关键大事上,是董事会说了算。在这个权力分配的较量中,哪一方都想占有上风。这不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个人利益,更重要的是,两个集团的利益。”

    “我们公司有两个集团?”

    “一直就有两个集团。这是公司天生的,毕竟创始人是两个。老董事长有一帮子人,新董事长有一帮子人,分别占据着公司的一些核心岗位。但是,他们两人在竞争中,明显新董事长因为人年轻,作风硬,事做得狠,占了上风。但老董事长借用上市的机会,以退为进,先引进战略投资者,扩大股本,再将自己的部分股权移交给新总经理,在董事会上,虽然老董事长不是董事长了,但在董事会上,他与新总经理所代表的股权,如果联合起来,就比新董事长多。那么,争取其它董事的支持,就变得很重要。这是公司的主导权,必须站队的,如果输了,就输掉了公司主导权。”

    原来这么复杂,让冬子觉得,江湖充满了斗争。其实,他应该早就明白,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只要涉及到利益的分配,就有政治。

    “第二个因素,是因为新董事长刚上台,为了树立威信,当然要烧三把火,但是,他也太急了点,第一把火,就直接烧到了核心的财务问题。如果董事长不把这个势头压下去,后面说不定就在人事上甚至公司经营的大方向上,失去控制能力了。”

    这也就是压势头的意思。这就像开车,启动时车辆的速度还没起来,你是最好压制的,刹车距离也短。如果车子的速度一旦起来,你再刹车,就很费力了。

    冬子问到:“那总经理这个方案,以效益为中心,牌子很响亮的,董事会肯定会有些人认可的。那董事长凭什么反对呢?”

    “与效益相比,公司的章程更为重要。公司的章程就像是公司的宪法,你上市时,最先公布的材料,就是公司章程。你可以说,成立公司的目的是追求效益。但是,成立公司的原因,却是因为公司章程。目的与原因比较,哪个大?宪法与法律比较,哪个大?”

    “当然是宪法大”。冬子学过法律常识,知道这个分量。

    “对了,要反驳对方的方案,只有找一个更硬的背景。终于,在董事长的授意下,我们部长及他所带领的心腹,在章程中找到了有利条款,加以解释,得出结论:总经理的提案与章程的基本精神不协调。当然,这个不协调,也是钻牛角尖的产物,但是,哪个董事,敢在会上提出,支持新总经理,有违公司章程呢?毕竟如果没这个章程,这个公司就不存在了,对不对?”

    “所以,这一仗,算是董事长打赢了?”

    小袁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唉,只要双方都在董事会共事,这仗总会一直打下去的,要谈握手言和,以双方的背景来看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利益博弈,已经被老董事长带入到,进入存量撕杀的阶段,是零和游戏了,结局会很复杂的。当然,一方主动言和,是最好的。一山难容二虎,这是公司的先天不足。”

    对公司历史的回顾才明白,公司作为创始人的两位大佬,在最开始的艰苦时期,可以说是同舟共济的,这是人性,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宝贵。共患难的前提是,那时没有钱与权可以分,所以大家的中心思想是拼命挣钱。当有了钱后,考虑怎么分,就成了政治问题了,带来斗争。

    中国历史,就是初创时期的团结打拼史,也是成功过后的兄弟翻脸史。冬子从小袁的叙述中觉得,小袁最核心的能力并不是法务,法务只是他的业务工具。而他对历史的掌握以及对人性的观察的敏锐性,才是他的优势。

    “你刚才说什么,存量博弈?”

    “对。一般来说,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一个世界,向前发展的历史,就是增量发展与存量博弈交替进行的历史。所谓增量发展,在中国近几十年的过程中,体现得最为明显。你看看大街小巷,那些自认为生活变好的或者自认为生活变差,到处报怨的,与自己过去的生活相比,是好了还是差了?”

    “当然是好了。”这个结论不需要思考,很直观的现实,哪怕一个农民,今天的收入,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几十年前好得多。冬子记得,父亲拥有第一部手机,还是几年前的事,他工作了好几十年,还要天天加班卖羊肉串。但是,父亲的收入,肯定是在增长。而自己,却在刚上大学时,就得到了自己的手机。

    只需要看看街上行人们穿的,看看满街的小汽车,就知道,中国的发展是太快了,带给人民生活以巨大的增量。

    “对,几乎每个人的收入与生活状态,都在变好。只不过,好坏的速度与程度有区别。报怨的人,只是相对社会地位在下降。而在绝对的数量上,都是增长的。我们把这种现象,叫增量发展阶段。处于这个阶段的人,是幸福的,这个家庭是兴旺的,这个国家,是强盛的。这是一个美好的大时代,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拥有自己的小幸运。”

    “那存量博弈呢?”

    “那就比较麻烦了。以我从农村人的经验。如果在传统农村,家里的土地面积是固定的,人人都在地里刨食,土地的单产以及粮食的价格没有大的变动。那么,我们可以简单地认为,这个家的总产出,是保持稳定的。也就是收入增长缓慢甚至持平甚至倒退,这就进入存量阶段。”

    “为什么要用博弈这个词呢?”

    “其实,所有经济现象都是选择。所有人与人的斗争,都可以叫做博弈。假定,今年与去年收入相当,去年全家可以吃一百顿肉,那么,今年也只能按这个规模开伙。于是,你作为当家厨师,就麻烦了。你改善伙食的办法,只有两个途径。要么增加吃肉的顿数,那每顿肉的数量就会减少。要么增加一顿吃肉的质量,但减少吃肉的顿数,没别的办法。如果有了一顿胀、没得烧火向,那是要饿肚子的,对不对?”

    “那也称不一博弈啊?只能叫安排调整或者说选择。”

    “但是,当亲兄弟明算账时,就麻烦了。比如两兄弟要分家,老大多分了,就意味着老二要等量地少分,矛盾就出来了。利益矛盾中的争斗,就是博弈。”

    冬子还是不明白:“公司没分家啊,哪怕只有存量,还在一口锅里舀饭,怎么叫博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