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稳如老狗

九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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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将“外敌作祟”这张牌挑明,便是放弃藏匿赡思辛,永道长会解其意,开始反击。

    他联合拂林世子,于浙州数处水源地抓获下毒的西凉细作,将这些虾米送交官府之后,抛出真正的大鱼:流民冲撞城门,赡思辛混迹其中,被当场抓获。

    整场戏赡思世子都相当敬业。从煽动群众,到出手顽抗,再到失手被擒、交出人质,颇有仪式感。

    那名人质的表演也可圈可点。从弱小可怜,到失声尖叫,再到劫后余生、喜极而泣,颇有爆发力。

    永道长当众洗冤,道背负污名只为引蛇出洞,现将始作俑者赡思辛移交官府,眼前灾祸他已上禀天尊,不日必有良方。

    这真相有说服力,却不那么有价值。十室九病,比户皆空,尸骨枕藉,昔日家园已成炼狱,流民多是未染病者,闻言依旧冲撞官兵,手中持着各式刀械,口中嚷着不愿等死。

    靳老师朝平跃使了个眼色。

    于是青天白日,鬼影丛生。城门水塘映出惨白人形,光下却无人影,痛哭咆哮声刺破积云,一道闪电下来,又于墙上成阵,逐渐行走于屋脊。天光瞬暗,众人骇之,又见永道长掷纸钱入水,听得扑通一声,他解释乃鬼魂接财之故:“凡尔故去亲友,皆盘旋于此门,天灾一日未渡,魂魄一日不散,思念过甚,恐致勾魂。”

    永道长一通震慑,再加上官兵镇压,总算暂息暴动,百姓却再度纷至沓来,寻求庇护。他不堪其扰,只能想了个法子:将观内多余物品,诸如符纸、香炉、典籍等,一一分发民众,说是闭门念经,便能抵挡疫疾。

    闭门念经无非两种结果,一是有效隔离保全自己,二是横死家中无人知悉。两者都无损他的英名。

    赡思辛与纪小姐本该交托官府,孙老板却能婉拒徐知府,明面上走了流程,实际两人仍在飞云观。

    究其原因,无非是飞云观能免疫于此疾。

    永道长表示他也不明白,道观的吃穿用度并无特别,他与徒众更数度接触疫民,为何竟无一人染疾?

    赡思世子觉得他们很愚蠢——总是问一些他不会回答的问题。

    时间紧迫,拂林世子认为与其穷究原因,不如立足结果。赡思辛同样身处险境,却依旧自信,无非是未被触碰底线。

    那么他最在意的是什么呢?除了他自己,便是那只人质。

    他是朝廷钦犯,不宜脱离官府。拂林世子遂与孙老板商议,能否将纪小姐放到山下去,以她主动救疫的名义,来试探赡思辛。

    事急从权,孙老板却仍迟疑:万一纪小姐有个闪失,他可不好交代。

    拂林世子亦倍感压力,却知一味避祸绝非长久之计,两人商定先去探纪小姐的口风。

    纪小姐严重不同意,哭得跟死了娘似的,指着拂林世子道:“我就骂了他一句孽|种,他就要让我去死,呜呜呜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孙老板被她嚎得脑壳疼,拂林世子还在好言相劝:“纪小姐到底是忠烈之后,此番若能挺身而出,定能洗刷舞弊污名。”

    “那天煞孤星呢?”她抽噎着讨价还价。

    平跃轻吐口气,压下唇角。

    靳老师得知消息一蹦三尺高:“要我替她平反?平子阔,色令智昏也没你这样的!”肝疼之后他反应过来,一拂尘甩过去,“合着设了个陷阱,在这儿等着我呢?”

    大侄子也很无奈:“她的性子你知道,不给些甜头别说帮忙,怕是唯恐天下不乱。”

    平跃劝他四叔的当口,飞鱼还在吐苦水,巾帕捂着眼抽抽,“还还什么拂林世子出出了事就把我一个弱弱女子往外推算算什么男人啊亏我还喊过他一声义义兄”

    孙老板递过一杯茶,语气和善:“您眼泪哭干了。”

    飞鱼有点尴尬,转念又想,定是这道观风水不好,害她眼泪都哭不出来!!

    永道长态度坚决。飞云观好不容易挽回一点公信力,断没有推翻从前结论的道理,何况洗完了污名,就该扬名立万了,散财施药的明明是飞云观,凭什么叫她捡了便宜?

    他觉得很寂寞,大家都被玛丽苏女主迷惑,没有人相信他的箴言。

    寂寞必致失眠,失眠该当赏月,赏着赏着就听见了内心独白:“我竟背负了这样沉重的使命,虽然我坚强坚忍又坚定,寂寞与冷依旧上心,我也希望有个肩膀可以依凭”

    声音却是从身后传来,四十五度角下巴猝然收回,靳老师转身一看,竟是那天煞孤星。

    震惊片刻,便是一声冷哼,复又转过身去。

    那恶劣笑声依旧清晰,“话本里的苦情女主角都这么想啊。”

    他正要反驳,那声音却不再调侃,而像枝头上的露水,串起月夜清辉,“可是你再苦,总有人比你更苦,山下百姓丧命的丧命,丧亲的丧亲,逃逃不掉,留留不得。一日没有药方,你就救不了任何人。”

    “若我也染病,赡思辛也许会交出药方,天煞之名虽去,日后还能说我通敌,何必急于一时。”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讲道理,不矜不躁、条理清晰,全然不似人前模样,竟有几分凛然大义他轻轻摇头,坚守着最后的怀疑:“你图什么呢。”

    “我也有哥哥,有嫂嫂,有侄儿,我不想他们为我牵挂。”

    靳永脑中便浮现那么一句:纪氏将领非诏不得还朝。

    这是先宁国侯的遗命,亦是先帝的遗命,滔天富贵背后,藏着致命的疑心。陛下不下诏,她兄长便不能来救,于是只能自救,哪怕赌上性命。

    靳永觉得很可笑,又没什么可笑的,就只能点了点头。

    洗白这种事,难不倒公关会长。他将外敌作祟归咎于妖魔横行,而纪小姐之所以能从赡思辛手里活下来,盖因她命中的煞气相抗,反而克了妖魔。煞气因克而散,大有否极泰来之兆,待她这煞星彻底化作福星,此难便能度过。

    飞鱼成了真正的吉祥物。她穿梭于疫所、药棚、粥棚,或帮着看火递药,或询问患者病症。不同于所有人,她不戴面巾防疫,全凭“煞气”护体。人们看她这样自如地来去,常会想起从前健全的时光,仿佛沾了她的“煞气”便能驱邪,多少存了活下来的信念。

    她住回了山下客栈,临走前见了赡思辛一面,他无关痛痒地戏言:“这地狱无间,不妨做一对同命鸳鸯。”

    装病这种事,难不倒飞鱼小姐。只需观察患者的各类症状,自己再循序渐进地染上

    只是观察之时,鼻子里还是要塞棉球的。

    舍己救人这种事,不符合她的人设。

    不过单打下手,实在乏味,于是没过多久,便帮着看起了药方。

    拂林世子:真香.jpg。

    圣旨已下,拂林世子及衷州营将士自然也在救疫,同样住回客栈,负责造册赈济、劝分百姓。林默之通敌的消息一经传出,由他任命的徐琣便备受质疑。徐知府却不惧流言,征集当地大夫、搜寻可用药材、组织官兵平乱,皆是亲力亲为。他散尽家财,用以抚恤民众、挽留医士,逢春堂大夫恰在其列,千雀说起,飞鱼便笑:“给多少银子都拿着,要是推却,指不定当你们要跑。”

    千雀愁眉紧锁,“已有数位大夫染疾。”

    说话间已是深夜,飞鱼揉了揉额际,拿起茶盏又放下,千雀听见那道沉稳有力的命令:“再等等。”

    徐琣有一独子年方十四,自幼体弱多病,靳永念及多年交情,暗中将其接来道观。平跃起先装作不知,某日偶遇这位公子,倒是他先出声攀谈。徐公子穿着身道袍,道完无量天尊,便是句没头尾的诗:“莫道春不妙,原是暮颜少。”

    暮颜花乃是昙花的一种,十分罕见,鲜有记载,整个浙州只青城后山有,且因白日不开,很难认得出来。

    平跃只知有其花,从未听闻飞云观也有,当下按捺住心惊,露了个笑容,“春光虽黯,人心未凉。”

    诚然永道长的心肝是有一些黑的。暮颜花可以防疫,他早就知道,却放任赡思辛安插的人在日常膳食中加入此花,也不曾露出半点怀疑,只因他更加明白,暮颜花数目有限,保不了一州的人,能保的,只有他这一亩三分地而已。

    飞鱼最终等来这个聊胜于无的消息,倒也不是特别失望——防疫的方子未必就能治疫,纵能遏制疫情,难道已病的人就不管了吗?

    人声嘈杂的药棚中,平跃将叠起的药碗排开,她一只只随手接过,专心放着药材,对面久久无话,方抬头去看他,那双眼泛着光,“不是说,天下人皆棋吗。”

    她无语,“说你恋爱脑吧,心里都是天下苍生,说你不恋爱脑吧,我都露出爪牙了,你还当我仙女呢?”

    他撇嘴,“有些人呢,根本无法真正心硬,只是嘴硬”排好最后一只药碗,搁下一枝竹片挽的凌霄,上面没有青虫,还散着一股沁人的香气。她放完药材,自然地拿起,压着唇角,装模作样地叹息,“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啊。”

    “其实我挺黑的。”

    “有多黑?”

    “你想有多黑,就有多黑。”

    一瞬对视,女主面上稳如老狗,心中想的却是——

    这男人,真是该死地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