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

乔家小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作客小说网 www.zkxsw.com,最快更新龙凤呈祥最新章节!

    攻心

    谢从琰这番话说出口, 在场除了楚谣, 人人吃惊。

    贺兰茵倏然抬头, 宛如受到奇耻大辱的神情, 奈何谢从琰根本也没看她一眼。

    贺兰哲面无血色, 寇璇更是垂着头, 手背都被她自己给掐红了。

    楚谣站在寇凛身后, 慢慢摘下帷帽,看向寇璇,将她的反应悉数看在眼睛里, 对自己的猜想又坚定了几分。

    守在楼上的几个锦衣卫目露震色,朝野上下咒骂他们家大人的多如牛毛,诏狱里随时可听, 但以谢从琰这般身份, 直言天子亲军总指挥是条看门狗,不但辱骂朝廷命官, 还有对圣上不敬之意。

    何况谢从琰声音浑厚, 楼下贺兰府请来的客人多半听得见。

    段小江的脸色也极难看, 他在认真审视自己决定的究竟对不对。

    反倒是寇凛从短暂被激怒的情绪中迅速冷静下来, 唇线绷得极紧,却并未发作, 扬臂比了个手势。

    他这是清场的意思, 段小江立刻照做, 疾步带领锦衣卫下楼,将一楼的客人先请去别处。

    待清场完毕, 寇凛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扯唇一笑:“舅舅有话好说,想必谣谣也告诉了你,贺兰夫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纳妾只是……”

    寇凛想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再让着寇璇他也不可能妥协。

    但谢从琰不容他说话:“我知道,所以特意前来替你解决问题。”微微转头,视线落在寇璇头上,“没个摆在明面上的关系,往后不好仗势,恩?”

    他这一个尾音挑的极长,寇璇浑身直哆嗦。

    谢从琰道:“既然如此,给寇指挥使做妾是做,给我做妾也是做,我常年住在军营,家中空旷只养了几条狗,不介意再扔个贱妾进去。”

    贺兰哲拱手颤颤道:“草民高攀不起啊。”

    谢从琰冷漠道:“攀得起寇指挥使,攀不上我,是说寇指挥使不如我?”

    贺兰哲擦汗:“草民没有这个意思,草民只是……”

    谢从琰厉声:“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我是在与你商量!”

    说话时,他熟稔解下腰后军刀,刀鞘拐杖一般杵在地上。这刀名为陌刀,以唐代陌刀的锻造工艺仿制,但外形与唐陌刀大不相同,窄却厚重,长而微弯。

    而随着他解刀,这屋内肃杀之气浓烈到极点。

    能令彪悍凶猛的北元铁骑称呼为阎王,见之腿软的枭将,贺兰哲哪里受得住他的气势,腿也一样发软。

    贺兰茵忍无可忍,怒道:“怎么,谢将军还打算强抢民女不成!”

    谢从琰终于瞥了她一眼:“你也值得我抢?”他提刀指了指贺兰哲,“七日为期,将人送我府上去,不然你贺兰家在北六省的生意若还有人光顾,便是我谢从琰无能!”

    “你够了。”寇凛面子里子给全了他,竟还这般咄咄逼人,“你倒是试试看,是贺兰家先倒,还是我先将你送诏狱里去,就凭你刚才的大不敬之言,我就能将你拿下治罪!”

    “你拿得下再说。”谢从琰抽出刀,窄刀寒光闪闪,“我这柄饮血乃圣上御赐,不知饮过多少北元鞑子的血,就是没宰过狗。”

    “你找死!”寇凛彻底被他给激怒,忽地从廊下跳了出去,“出来打!”

    谢从琰扔了刀鞘,倒提着刀,刀锋从地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纵身一跃也从廊下栏杆跳了出去。

    寇璇和贺兰茵慌忙跑去走廊上,吃惊着看他二人交手,两个都是武将,看起来都在气头上。

    谢从琰有兵刃,寇凛没有,被他狠狠在手臂上砍了一刀后,段小江抽出一柄绣春刀扔了过去。

    这下更是激烈,尚未在水榭搭好的戏台子,轰一声便塌了。

    楚谣没有出去,她在寇凛原先的位置上坐下,意态闲适。

    贺兰哲只能来求她:“弟妹,不如你劝一劝?”

    楚谣端起寇凛喝下一半的茶:“劝什么?我警告过你夫人少来惹我,可她不听,说我吓唬她。”

    寇璇转头瞪着她。

    楚谣漫不经心:“现在知道我是实话实说,不是吓唬你了吧?我舅舅最疼我,我说一他从不说二,我喊他来帮我出气,他日夜兼程从京城赶来洛阳,不给他个交代,即使闹去殿上,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贺兰茵也转头瞪她:“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尚书千金,只为自己出口气,竟连自己夫君的脸面都不顾!”

    “我正是顾着他的脸面,才喊了我舅舅来。”楚谣放下茶盏,微微一笑,“真让你进了我楚家的门,才真是丢人。”

    *

    寇凛和谢从琰谁也拿不下谁,两人都体力透支,还挂了彩。

    最后是楚谣喊了谢从琰停手,谢从琰才听话的收回攻势,回到观景楼里来。

    两人扬长而去。

    上百个锦衣卫看着,没收到阻拦的指示。

    ……

    两个时辰后,已近深夜,寇凛回到百户所的房间里,楚谣若无其事的坐在案台前写字。

    寇凛阴沉着脸走去藤椅上躺下:“谢从琰人呢?”

    楚谣没有回答,扭头见他右手臂被割的一刀还没处理,便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簸箩走到他身边,拉了个墩子坐下:“我帮你上药。”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扶手上。手臂一条狰狞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皮肉外翻,看的人心惊肉跳。

    寇凛由着她上药,又问一遍:“谢从琰去哪里了?”

    楚谣以酒帮他擦拭伤口周围,轻声道:“我以为我拉你手时,你会将我甩开。”

    寇凛平铺直叙地道:“我若甩了,你会摔倒。”

    楚谣微垂眼睫:“我将小舅舅请来为我撑腰,将你好一通羞辱,你这会儿怕是在心里恼我恼的不轻,还会在乎我摔不摔么?”

    寇凛语气沉沉:“我没有恼你,我知道自己让你受委屈了,我对着我姐腰板硬不起来,是我的问题,兼顾不到你的情绪,也是我的问题,我只恼我自己,你想出气随便出,我不会指责你半句。”

    楚谣并没有生气,她可以理解寇凛对待寇璇的态度。不只是亲情牵绊,还因她曾卖身养活他,令他心头始终藏着一份愧疚。

    谢从琰害她摔断腿,对她心有愧疚,所以一直呵护着她,甚至分不清是不是喜爱。

    她父亲因为当年接了哥哥放弃了她,同样充满自责。刚断腿那会儿,有个颇得父亲喜欢的姨娘,与她在院子里遇见,和和气气说了两句话。

    她回房里想起别的事情哭了一场,与那姨娘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她父亲却不由分说教训了那姨娘一顿。

    从那时起楚谣就知道,男人的愧疚十分可怕。

    更何况寇璇对他来说,是他过往黑暗经历中唯一的曙光,是他无数次历经险境也必须活下去的理由。这些年来,全靠着寇璇曾施与的关爱和亲情,才令他没有彻底堕入黑暗中,始终坚守住内心那一寸良知。

    在这一处,楚谣感谢寇璇。

    所以寇凛和其他一味偏颇家人的丈夫并不同,他对寇璇的态度,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那是他曾经的信仰,曾经的精神支柱。

    这也是楚谣先前决定放过寇璇的原因。

    她怕真相一旦被捅破了来,寇凛失去的并不是只是一个姐姐,还有他的信仰。

    楚谣倾洒金疮药,许是有些疼,他手腕上的青筋跳了跳:“那刚才在戏楼上,你为何不理我?难道不是生我的气?”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骄纵的性子,小江也并非不知轻重。”寇凛语气冷凝,直勾勾盯着她,“你请谢从琰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与我姐姐有关,这么大闹一场,无非是想让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楚谣微哑:“夫君果然聪明。”

    “可是谣谣。”寇凛坐直身体,没受伤的手抓住她正涂药的手,捏的有些用力,有些咬牙切齿,“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你信不过我,去请谢从琰来帮忙算计我,都令我寒心。”

    见楚谣疼的瑟缩,他立刻松了手劲儿,但语气丝毫不松,“你就真不怕影响到你我之间的感情?”

    楚谣回望他,慎重道:“人说破镜难圆,那是以夫妻感情圆满似镜为前提。可我与夫君,却更像是水中月,瞧上去很美好,实际上经不起一丁点考验和波折。”

    寇凛抓她的手又一紧,望进她眼底去:“可我已经很努力的再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当初我已然告诉过你,我给不了你太多,你若对我抱有过多期望,注定会失望。”

    楚谣微微点头,她一直都明白。

    从本质上说,他是个浪子,人独,心野。

    想彻底走进他心里是很难的,可一旦走进去,就像寇璇这样,便可任她予取予求。

    “再者。”寇凛浑身紧绷着,一用力,伤口再度崩裂渗血,“我瞒过你什么?无论你脖子上挂着的金钥匙,还是我心底深处的秘密,我从不想着瞒你。可你呢,连谢从琰的身世都不告诉我,还不是信不过我,怕我会以此来要挟你爹?”

    “我没这样想过,但这不是我的秘密,而是谢从琰的秘密。”楚谣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我已征得他的同意,你很快就会知道。”

    寇凛闭了闭眼睛,调整紊乱的呼吸:“我对他的秘密没有半分兴趣,你先告诉我,你找他来的目的。”

    楚谣闷声不语,接着帮他上药:“我只希望你记着,无论过往如何,现在你的身边有我。”

    寇凛正欲说话,暗卫匆匆来报:“大人,贺兰府那边传来消息,贺兰夫人被贼匪掳走了!”

    寇凛猛然站起:“你们全是干什么吃的!”

    暗卫惊慌道:“段总旗将他们都调走了!”

    “段小江人在何处!”

    “属下不……不清楚!”

    寇凛旋即垂头看向楚谣,薄唇紧抿。

    楚谣顶住压力,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份地图:“夫君信我一次,独自去这标注红点的地方,先藏身入内,等我小舅舅问话……”

    寇凛略一犹豫,接过地图扫了一眼,是城外的佛窟。

    他将地图揣入袖中,提步出门,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谣谣,不要令我对你失望。”

    ……

    洛阳城外佛窟中。

    寇璇悠悠转醒,被人打了脖子才晕过去的,如今疼的厉害。视线恢复焦距后,没被佛窟内的金刚像吓到,却被背手站在门口的谢从琰吓了一跳。

    “醒了。”谢从琰转身走回来。

    “谢将军!”寇璇跪倒在地,吓的颤抖,“谢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谢从琰的腹部被绣春刀所伤,衣裳殷红一片,他冷笑着,颇有几分狰狞:“多谢贺兰夫人给了我启发……”

    寇璇抖若筛糠:“什、什么启发?”

    “你怕是不知道,我那外甥女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乃是我心头所爱。为使她难嫁,是我让乳娘害她断了腿,还破坏她一桩又一桩姻缘。可最终输给了寇凛。”

    谢从琰抽刀,凉意森寒,窄刀架在她脖子上,几乎压碎她的肩胛骨,“如今,真的多谢你令他夫妻失和,他二人正闹着要和离……但你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我想你若是死了,他夫妻二人必定反目成仇。”

    寇璇惊倒在地:“谢将军千万不可啊,寇凛一定会报复你的。”

    “你不担心自己的命,却来担心他会不会报复我?”谢从琰的刀压下去,压出一条血线来,“我等你醒来,说给你听,也只是让你做个明白鬼。”

    提刀便要砍。

    藏在佛像后的寇凛攥紧了拳头便要出来。

    “少爷!”寇璇却忽然喊了一声,伴着哭腔,“少爷,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不姓谢,我……我是你母亲乳娘的女儿,自小与你母亲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寇凛露出佛像一半的身体一滞,又缩了回去。